作者简介：郭景，荷兰注册律师、荷兰景舜律师事务所创始人(www.jinglawfirm.nl)。阿姆斯特丹大学法学博士、英国牛津大学法学硕士、荷兰莱顿大学荷兰法学士、硕士。
荷兰是全世界第一个实行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合法化的标志是2002年4月1日生效的《应他人请求结束其生命及协助自杀审查法》（荷兰语称为Wet toetsing levensbeëindiging op verzoek en hulp bij zelfdoding），一般简称为《荷兰安乐死法》（荷兰语称为De euthanasiewet）。本文将简要介绍荷兰安乐死法律制度的主要内容及运作实施基本情况。
一、合法化前的法律规定
从法律技术层面来看，荷兰安乐死合法化的逻辑起点是《荷兰刑法典》的两个法条。原第293条第1款规定，应他人请求而结束其生命的，构成犯罪，最高可处十二年有期徒刑。原第294条第1款规定，故意协助他人自杀的，也构成犯罪，最高可处三年有期徒刑。
在荷兰的实务操作中，安乐死有两种实施方式。一种是医生应病人请求对病人注射药物，让病人在无痛苦的状态下结束生命。这实际上是《荷兰刑法典》原293条第1款规定的情况。第二种是医生给病人提供药物，由病人自行口服，然后在无痛苦的状态下死亡。这实际上是《荷兰刑法典》原第294条第1款规定的协助他人自杀的情况。
也就是说，这两种安乐死实施方式在合法化之前原则上都构成犯罪。荷兰的安乐死合法化在立法上的关键步骤是在上述两项法条中都增加了第二款。第二款规定，如果由医生在特定情况下实施了原第1款中规定的行为，则医生的行为不构成犯罪。下文将进一步说明在怎样的情况下医生的行为才不构成犯罪。
二、荷兰安乐死合法化的基本框架设计
为防止安乐死被滥用，荷兰安乐死合法化引入了以下三项核心规定：
（一）规定只有医生才能实施安乐死，其他人实施安乐死依然构成犯罪。
（二）在安乐死的三个阶段（即安乐死实施前、实施过程中及实施后）都为医生设置了法定义务。
（三）设立了“安乐死审查委员会”（荷兰语称为Regionale Toetsingscommissies Euthanasie）作为监管机构，监督医生是否在安乐死三阶段都遵守了法定义务。
由此可见，在荷兰安乐死法律制度和实际运作中，医生发挥着核心作用，立法和监管均系围绕医生法定义务展开。下文将简要介绍荷兰医生在安乐死三阶段中分别负有哪些法定义务。
三、事先准备阶段医生法定义务
在安乐死的事先准备阶段，医生负有以下五项法定义务：
（一）核实确认病人要求安乐死的请求系出于自愿且经过慎重考虑。
（二）核实确认病人确实承受着不可忍受且无望改善的痛苦。至于什么才构成“不可忍受且无望改善的痛苦”，荷兰的立法并未予以明确界定。从荷兰医学和法律界实践来看，这主要包括三种情况：（1）医学上公认的不治之症晚期（例如癌症晚期）、（2）老年痴呆症、及（3）某些精神病 。
（三）向病人说明其病情状况及前景。
（四）与病人沟通并共同认识到，病情除安乐死之外已无其他合理解决方式。
（五）征求至少一位了解病人病情的独立医生的书面意见。
四、实施阶段医生法定义务
如果医生合格履行了准备阶段的五项法定义务，就可进入安乐死实施环节。《荷兰安乐死法》规定，医生必须以医学上谨慎的方式对病人实施安乐死。具体实施方式即上文介绍的两种方式：（一）给病人注射药物、（二）为病人提供药物由病人自行口服。至于具体步骤和操作细节，荷兰皇家医学促进会（Koninklijke Nederlandsche Maatschappij tot bevordering der Geneeskunst）及荷兰皇家药剂学促进会（Koninklijke Nederlandse Maatschappij ter bevordering der Pharmacie）专门颁布了《安乐死实施指导细则》（荷兰语称为KNMG/KNMP Richtlijn Uitvoering euthanasie en hulp bij zelfdoding），实务中医生一般都按实施细则操作。
五、实施后医生法定义务
安乐死实施后，医生必须向市政厅进行报告并提交相应书面材料。收到报告后，市政厅会将报告送交安乐死审查委员会进行审查。
如果审查委员会认定医生在整个过程中合格履行了各项法定义务，则医生不会受到起诉。但如果审查委员会认为医生未合格履行法定义务，则会通知荷兰检察院和荷兰医疗卫生监管局（荷兰语称为Inspectie gezondheidszorg en jeugd）。在这种情况下，实施安乐死的医生可能受到荷兰检察机构的刑事起诉和医生职业处罚。
六、荷兰安乐死法律制度运作实施基本情况
从荷兰官方统计数据来看，2006年以来荷兰每年的安乐死数量基本呈增长趋势（见下图）。最新官方统计数据显示， 2019年荷兰共有6361起进行了申报的安乐死，占当年荷兰总死亡人数的4.2%。
《安乐死审查委员会2019年年报》显示，荷兰安乐死制度的实施是谨慎合规的。2019年申报的6361起安乐死中，审查委员会仅发现四起不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情况，合规率达99.9%。
荷兰安乐死合法化十九年以来，仅出现过一起荷兰检方对实施安乐死的医生提起刑事起诉的案件。2020年4月21日，荷兰最高法院对此案作出终审判决，认定被告医生并无过错。即荷兰实施安乐死合法化以来，还从未出现过医生因违规实施安乐死而遭到刑事处罚的情况。
注：本文截稿日期为2021年4月7日。